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纪念|那片蓝天,那朵白云——怀念恩师任长笙先生

倪学礼 桃李湖生 2023-10-05

题记:2015年12月16日0点20分,内蒙古大学汉语系教授任长笙先生仙逝于北京。先生备受师生尊敬,辞世一周年,八七级学长倪学礼悼念长文《那片蓝天,那朵白云——怀念恩师任长笙先生》引发大家的转发,学长的文章也说出了很多人的心里话,桃李湖生又收集学长们整理的先生视频,与倪学长的文字一并转载,我们用自己的方式纪念先生,算是对先生另外一种深深地怀念吧!

倪学礼,内蒙古大学汉语言文学系八七级学生,作家、编剧,电视剧代表作《小麦进城》、《有泪尽情流》,小说代表作《六本书》、《站在河对岸的教授们》。本文2016年12月16日发表于编剧倪学礼的新浪博客,如转载有侵权冒失之处,还望见谅!


任长笙先生离开我们已经一年多了。


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,我一直想写点东西,来表达我的思念之情,无奈我的生活也发生了一些变故,搞得我心神不宁。


现在,我以访问学者的身份旅居温哥华。在住所里,读书之余,我喜欢望着窗外的树木、草地发呆。于是,在这个多雪、略显寒冷的地方,我又时常想起先生来。


初识任长笙先生,是在1987年9月;当时我刚刚考入内蒙古大学汉语言文学系。在迎新晚会上,有人介绍先生就是招收我们入学的老师,我自然对其多加关注了一番:先生40岁的样子,清瘦、干干净净、不苟言笑,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尤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

那时,他给我的第一感觉,是一位卓然超群、温文尔雅的君子。


时隔不久,我和一位师兄在校内遇见了任长笙先生,他胳肢窝里夹着一个小布包,大概是刚刚下课的样子。师兄特意向先生介绍了我,还强调了我是八七级的班长这件小事。


先生微微地笑着,说:“我知道他!”当时我心里想,先生知道我,可能是因为我是班长的缘故吧。后来,我发现是我自作多情了。


时间流逝,很快到了寒假。寒假之前,我一直在等一张汇款单,那是我父亲从老家给我寄的50块钱,我要用它来买回家的火车票。直到临走这张汇款单我也没有等到,班里的同学知道情况后给我垫上了车票钱。


而过年的前两天,我突然收到一封信,信是任长笙先生写来的,他说他去系里领取信件和报纸的时候,看见了我的汇款单,他问我返程的火车票还有没有钱来买,如果没有他可以给我寄点钱,等我返校后还给他就是了。


我们一家人读了这封信,都非常地感动。可想而知,1987年的那个寒冬,我是在怎样的心境下度过的。这时,先生给我的感觉不仅是君子,更是善良而又慈悲、可亲而又可敬的家人。


开学后,我跟我的同乡、八四级的杨春山师兄讲了这件事。他听后,并没有感到意外,因为他本人也曾几次得到过任长笙先生的资助。


当年,农村籍的学生在每一级里都占了一半以上(眼下,这种情形没了,真是恍如隔世);我想,先生这样的举动,可能在很多人身上都发生过,很多人都领受过先生如此的恩惠。


我的猜测,在先生去世的消息发布以后,得到了印证——天南海北的学生们,自发地通过报刊、网络等各种方式表达了对一位普通知识分子无限的追思和敬仰(其中很多人自然会提到,在他们求学的日子里,从先生那里得到的大大小小的帮助);而赶到北京为先生送行的人更有数百人——那情景、那场面令人动容。


我的另一位同样值得受人尊敬的授业老师也到场了,他甚至还不忘“黑色幽默”了一下:“等我死的时候,要是能有这么多人来送我,那就好了!”


杨春山师兄还跟我讲了另外一件事。前面提过,任长笙先生是招收我们八七级入学的老师。先生在招生工作过半的时候,发现了一份学生档案的体检表有点问题——上面写着“脊柱微微弯曲”——先生琢磨了半天,觉得这个情况比较麻烦,一伸手就把档案袋扔到了身后的柜子上。

 

一周的招生工作业已结束,一共录取了53名考生。忽然,先生想起来那个体检表有问题的孩子来了。


他实在有点不舍。为什么不舍呢?因为那孩子的通讯地址写的是“赤峰市巴林左旗哈拉哈达乡西二阴地村小西沟自然村”,字写得还不错。他觉得这么一个偏僻山区的孩子,语文成绩也很高,把他放弃了有点不忍心。


为此,他全力征求系里的意见,最终系里同意录取了这个孩子。现在,你们知道了,这个孩子就是我。后来我才搞明白,是县医院的医生弄错了,把别人的病情写到了我的“身上”。


而实际的情形是:如果没有先生,这一份体检表将改变我的一生——我将被第二批院校录取,而第二批院我都是胡乱填去上的,至今,早就没有一点印象了。


我常想,先生对一个素未相识的山沟里的孩子都这么费心,那么我们八七级其余的53名学生,都一样曾被先生谨慎而珍重地对待过了。


无疑,我们都是幸运的。在那样极度的繁重、紧张、焦虑的招生工作中,先生曾经在数以千计的档案袋里翻阅着我们的资料;而正是先生谨慎、端庄、求贤若渴的态度,改变了我们所有人的前途和命运。


到了大学一年级的第二学期,任长笙先生开始为我们讲授为期一年的《中国现代文学史》。先生的讲解深入浅出、旁征博引,为我们了解民国历史和社会、民国文化和思想、民国风俗和风情,顿开了一扇窗子,让我们受用终生。


因为有了前述两个事件,我自觉跟先生很熟络了,他课间在走廊里抽烟时,我就偶尔过去跟他聊上两句。有一次,我们几个同学跟先生谈到了鲁迅。大家都发表了见解。为了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,我举了鲁迅和梁实秋、苏雪林以及胡适的关系例子,最后得出的结论是:鲁迅尖酸刻薄有余,温柔敦厚不足。


先生有些不悦,但他没有发作,只是让我回去把鲁迅的散文读完再说。一周多的时间,我读完了。这才发现:鲁迅散文在幽愤的情思和沉郁的情怀中,有着无尽的温度和温暖;他不愧是一个伟大的灵魂。


未来的生活里,我也成了所谓的作家,以写作为生。如果说,我前期的小说还有一点点价值的话,那就是对这个冷漠的、复杂的社会的冷静批判和审视;而我的这些感觉和体悟,应该是源于鲁迅作品的滋润吧。


时间长了,才发现鲁迅先生正是任长笙先生心中的一块丰碑。鲁迅先生去世的时候,整个人只有72斤了。为了警醒国民,鲁迅先生说过两句话。一句是,我死后,我把扔进丛林喂虎豹;另一句是,无穷的远方和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系。


研究了一辈子鲁迅先生的任长笙先生,去世的时候,整个人被病魔折磨得不到60斤了,他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话,但他“收得桑榆归物外,种成桃李满人间”(李绚诗)。


先生教过的学生,毕业以后一小部分从事文化、新闻和教育等工作,我常想,我的这部分校友们,如果你们心中还有着对公平、正义的追求,还有着对真诚、真理的渴望,那一定是受到了像先生这样的授业老师的浸染。


当然了,先生教过的学生,毕业以后大部分人进了政府和企事业单位,说的俗一点,都当了大大小小、各式各样的官儿,我常想,我的这部分校友们,如果你们的心中还装着这个国家、这个民族以及整个社会和整个天下,那一定是受到了像先生这样的授业老师的熏陶!


然而,就是这样一位深受众多学生爱戴的知识分子,退休的时候,职称竟然还是副教授。据说,官方给出的解释是:“任长笙同志科研成果较少,尤其是没有专著。”


呜呼,这就是我们的大学,它不鼓励教师留在教室里、站在讲坛上,而是鼓励他们整天地去跑项目参会议、编著作攒文章,于是一小部分人为了评职称、晋博导、当处长,把吃奶的力气都拿来溜权力、拉关系上面,他们早就放弃了人格、自尊和良知,更别提什么“独立之思考(思想),自由之精神”了。


显然,任长笙先生对此类“恶”是不屑的,他宁可不要名利,也不愿意自我奴役。我猜想,在先生心里,与眼前的这些利益相比,他更在乎和爱惜的,肯定是自己的“羽毛”和他的那些羽翼未丰的年轻学子们了。


任长笙先生去世时,刚刚70岁;他一辈子孑然一身,这无疑给人留下了一个谜。记得在我们八七级入学20周年的聚会上,同学们还在议论此事。大家七嘴八舌,给出了不同的猜测,其中有一位还深沉地说了一句:“令公桃李满天下,何用堂前更种花。”(白居易诗)我的邻座知道我跟先生交往甚密,就问我是否知情;我笑着没有作答。


其实,就此事,先生生前,我曾经多次想问问他,但每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,我是怕打扰了他内心的宁静。不过,现在我倒常想,先生如果真有红颜知己的话,她该是什么样子呢?以我不敬的揣测,她应该是柔弱的和秀丽的,孤傲的和高洁的吧!


1991年毕业的时候,任长笙先生在我的毕业纪念册上,为我的留言是老子的“大音希声,大象无形”;这些年,我谨遵教诲,尽量不张扬、不做作,与这个喧嚣、热闹、纷繁、复杂的世界保持着距离,力争能写出让他满意的作品来。估计,我穷其一生,也难做到了。


所以,我一直不好意思给他邮寄我发表的作品。时隔20年,2011年,先生去南方讲学,路过北京,我约几位师弟师妹一同为他接风。席间,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,先生低声跟我说,他在报摊上看到了一本刊物,有我的小说,就买了一本回去看了。


先生特意提到了其中的一个人物,因为这个人物也是知识分子,我在塑造他时,用了理学关中学派张载的四句话——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天平。


先生说,这四句话,可以作为衡量中国知识分子的一个尺度了。他还说了什么,记不太清了。但大意是:看样子,你有长进了。我心里清楚,这又是先生对我辈的一种鞭策。


然而,就人格境界和道德风范而言,先生身体力行为我们所树立的精神高度,我辈恐怕永远也无法企及了。但是,无论世事多么艰难,我们一定会一起努力和奋争的。


2015年的北京,雾霾已经是相当地严重了。我记得,从11月初开始,天空一直是一片污浊和灰暗,一眼望去有的尽是窒息感和压迫感;可是,自从任长笙先生辞世的12月16日那一天起,连续3天都是蓝天白云。


我想,上帝在带走先生的时候,一定也知晓他是一个清爽和清白、纯洁和纯粹、狷介耿直而又超然豁达、一身傲骨而又一腔热忱的人!


如今,这个云朵一般的人,轻盈地、自由地飘飞而去。只留下我们,在这个充满冷漠和不可预知的俗世中继续孤独地去挣扎了。


即使不遵循《圣经》的规约,我们这一生,也会爱很多人。爱我们的爸爸妈妈、兄弟姐妹,爱我们的妻子儿女、至亲挚友;但是,我亲爱的任长笙先生,我们想告诉您的是,我们永远爱您!


频:《永远怀念任长笙》

2015年12月19日,来源于:科尔沁文化探索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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视频由内蒙古大学八七级学生倪学礼、八八级学生王珂等搜集资料整理制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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